新荷人才|袁德音:在可能性中抵达生活的另一面
发布时间:2025-07-24 01:26 浏览量:1
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赵茜
2025年初,作家袁德音凭借《杀手皇后》入选收获文学榜中篇小说榜。
这位出生于1999年的青年作家以新颖的视角和独特的叙事在文坛崭露头角,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“收获文学榜”评委吴玄点评称:“《杀手皇后》的叙事既真实又虚幻,日常生活与悬疑事件并行,详细描绘了青年人在陌生文化环境中对自我身份的追寻,细腻地呈现了一段关于异乡青春的迷惘与成长,这是一首郁达夫式的关于青春、孤独的挽歌。”
值得一提的是,袁德音是浙江诸暨人,他于去年入选“新荷计划”人才库,并参加了“新荷计划”青年文学人才研修班。
往前回看,研修班的课程给他带来了许多创作方面的启发,“我印象最深的是孙甘露老师那句‘于无声处听惊雷’,因此意识到很多强事件可以弱处理,就和电影一样,很多看似戏剧化的事情,经过一些手段处理,会变成很平淡的故事;一些很弱的事件,可以经过处理变成一件带有强烈情绪的故事。授课老师往往比我们更有经验,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新启发,比如一对一改稿会期间,吴玄老师和余静如老师就给我提出了很多宝贵的意见,让我看到了作品的不足之处,最后重写了课上的短篇小说。”
作为诸暨人,袁德音听着西施故里的传说长大,也时常被碧波荡漾的浦阳江打动,而他身处此地的所感所想,也总是以一种模糊的面貌反复出现在笔下,“就像小时候课本里提及的那样,江河总会孕育文化、孕育人类文明,很多故事也会因为河水的存在自然而然生发,就比如散步和在江边散步,完全是两码事情,只要一提在江边,马上会有画面出现。与江河有关的记忆也会一代一代传承,所谓物是人非,很多物体都不持久,但河流几乎是永远存在的。”
他说,不会刻意去书写家乡,但家乡永远在他笔下,读者会通过他创作的一篇篇故事认识这座小城,了解他愿意表达的东西,“比如哪栋楼突然造起来了,哪条河通了,哪里又有新事物出现,哪里能吃到一些属于诸暨的特产,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东西,也是我写作中更注重的地方。”
从诸暨到上海再到日本,生发于异乡的青春书写因何动人?如何看待写作的“地域性”?近日,袁德音接受潮新闻专访。
以下是部分访谈实录:
潮新闻:今年1月15日,第九届“收获文学榜”正式公布,您凭借《杀手皇后》入选收获文学榜中篇小说榜。得知小说上榜有何感受?当初为什么想要写这篇小说,创作灵感来自何处?为何给它取了《杀手皇后》这个名字?现在往回看,您觉得小说为何会被《收获》选中?
袁德音:之前投稿屡投不中,写《杀手皇后》前我心里想,如果这篇小说发表不出来,就当绝笔了,结果一投就中了。入围收获文学榜的时候我挺开心的,我当时给自己说,能入围就已经很不错了,后面肯定没有了,最后真的上榜了我反而懵了。
《杀手皇后》其实是80%的生活加20%的虚构,小说的灵感最初来源于皇后乐队,他们有首歌叫《Killer Queen》,就像村上春树的《挪威的森林》来源于甲壳虫乐队,刚好我也很喜欢看动画《JOJO的奇妙冒险》,漫画家荒木飞吕彦喜欢把乐队名字用作人物技能,里面有个角色叫吉良吉影,他的超能力就叫“杀手皇后”,手指点个赞就会爆炸。刚好有个朋友和我分享了一个事件,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。
至于上榜,其实也是意外之喜,我觉得这篇小说中有一些个人经历,这可能是评委老师选中它的原因。
潮新闻:您的阅读习惯是怎样养成的?
袁德音:初中时我寄宿在表姐家,她是班主任,房间里全是她没收的课外书,因为没事干,我把这些课外书全看了一遍。当时我读了很多文学作品,里面有古龙作品集,梁羽生《七剑下天山》,斯蒂芬妮·梅尔《暮光之城》,还有《海底两万里》《骆驼祥子》等经典作品。高中班级里开始传阅《花火》《最小说》《萌芽》等杂志,还有笛安、李锐、东野圭吾、村上春树、莫言和余华的小说,我的阅读偏好也有所改变。
潮新闻:您大学期间为什么选择日本文学专业?这些年对您影响最大的日本作家是哪位?他的作品如何影响您的写作?
袁德音:我小学期间就初步接触了日本文学,当时很多小说被收录在语文课本里,老师在上面讲必读课文,我在下面翻选读(笑)。志贺直哉、村上春树和太宰治对我影响都很大,我读的第一本日本文学就是《挪威的森林》,第二本是《人间失格》,第三本是《女生徒》。
如果要挑一本对我影响最大的日本文学,我觉得还是《挪威的森林》,这篇小说我翻了将近十遍,甚至有些段落都能背下来。读它之前,我对小说结构没什么意识,可能很多人觉得这篇小说没那么厉害,没那么入流,但我个人特别喜欢。以前会觉得日本文学里提到的场景有点扯,或者不现实。但去日本留学后,发现很多场景和书中描写的一样,这时会觉得自己好像融进了小说,反而更喜欢日本文学了。
我更喜欢第一人称叙事的日本文学,因为第一人称更有代入感。我不太能集中注意力,小说有时读一半就弃了,或者要很用力地往下读,但读第一人称的文学作品就不会有这种感觉,阅读体验非常顺畅。
潮新闻:您在写作方面有没有想对标的日本作家?
袁德音:以前肯定想成为村上春树,后面发现我肯定成为不了他,我不可能比村上更优秀,而且就算成为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用,一个作家还是要写自己的作品。
不过,每个写作者都要经历自己的模仿期,我最开始写作的时候也模仿过村上春树、太宰治,后面才摸索出了自己的风格。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,一个作者往往要面临无数次投稿和被拒稿,期间会不自信,就想读一读期刊和名家经典,看他们是怎么写的,然后慢慢起步。
潮新闻:日本文化给您带来了哪些新视角?
袁德音:肯定是“物哀”,就是最美好的东西往往在最美好的瞬间消逝,“物哀”是日本四大美学之一,也是我去日本之后才接触到的美学理念,我喜欢的日本作家宫本辉,他创作的小说就体现了物哀之美。
我的小说《鱼,鱼,鱼》和《高桥、沙发与琴》,也运用了这种手法。
我几乎是在上海长大的,城市文化对我影响比较大,后来读村上春树的作品,去日本留学,会觉得他们小说中上世纪80年代的日本更接近我小时候生活的上海,也因此会对里面的情节产生共鸣。
潮新闻:您留学日本前后写作风格、对创作的理解有没有发生变化?
袁德音:肯定有,我去日本留学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私小说,到日本后我读了田山花袋和岛崎藤村的私小说,发现这种类型的小说其实是我想写的。其实虚构不能给我很多乐趣,但是回忆可以激发我的创作行为,让我从脑海里提取到一些素材,通过加工、变形让它更符合我小说的特性,写作的过程还会加深我的回忆,非常有意思。
潮新闻:对一名作家来说,“地域性”为何重要?
袁德音:当作家去虚构一个地方,如果仅用A市B市C市来指代,没有任何天然的优势,还需要自己去构想这座城市的种种特质。
如果用真实的地标,写到上海就会想到东方明珠,写到西安就会想到兵马俑,再深入挖掘的话,还会找到更多独特性,它们会自然而然给作家提供更多细节,这些细节极为可靠,也会让小说变得更具可信度。
潮新闻:不同地域元素在脑海中碰撞,会擦出新火花吗?您出生在诸暨,生活在上海,留学在日本,有没有一篇小说融合了这三个地方的特质?
袁德音:对我来说一个地点往往能生发出一个新剧情,如果硬要说的话,我新创作的小说里其实有三个地方的元素。这篇小说刻画了一个女儿,她的父亲很早就抛弃她去了日本,住在江边上。她想知道父亲为何这么做,就每天在网上和一个日本男生聊天,并让男生把江景拍给她看,希望可以在江景照里找到路人的身影。
女儿原来住在上海,父亲搬走后,他们在上海住不下去了,就回到了诸暨。小说里面有三条河,一条上海的,一条东京的,一条诸暨的,因为故事推进,河水被连在一起。
潮新闻:感觉《杀手皇后》和《高桥、沙发与琴》等故事都聚焦校园生活,它们是否源自您的校园感受或者身边人的真实经历?您怎么看待真实与虚构间的关系?
袁德音:我是个不擅长虚构的作家,小说中最少也有60%真实经历,每一篇都是。事实上,我只适合写发生过的事,无法虚构我没有的体验。比如《杀手皇后》里的爱情,因为是我的真实经历,所以我写得特别动情,当时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,觉得我很适合写爱情,其实我只会写我经历过的爱情。
至于真实与虚构间的关系,真实往往只是真实,虚构却可以让我们抵达真实去不了的地方。有朋友觉得写作非常无聊,问我为什么写作,我告诉他们,写作可以让我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,比如我可以在小说中亲亲现实中不敢亲的女孩(笑)。
小说就好像一个平行宇宙,通过创作在平行宇宙里不断扩张,我们就有机会抵达更多的可能性,弥补许多生活的遗憾。
潮新闻:您的《猫藓》《高桥、沙发与琴》中都有猫咪出没,猫这种动物对您来说是特殊的意象吗?
袁德音:猫咪的意象很多,关键要看怎么用。一开始我在《杀手皇后》中使用“黑猫”这个意象完全是顺其自然,因为我真的养了一只黑猫。
后来到《鱼,鱼,鱼》,我虚构了一只白猫,主要是让小说中的人物发生关系。当时要写邻居突然来我家敲门,我不知道怎么让他敲,刚好现实中我家黑猫经常偷跑到隔壁的阳台上,于是我就在小说里写,邻居家的白猫溜来我家,然后邻居来敲门。
这里的猫就好像一个纽带,成为人物与人物间的交流工具;《高桥、沙发与琴》中,主人公需要在一个很糟糕的状态中遇到高桥,设置猫咪主要因为它是我的心理阴影,可以让我产生一种愧疚感;《猫藓》完全是为猫而写的,我当时读了爱伦·坡的《黑猫》,觉得怎么有这么惊悚诡异恐怖的东西,就想自己也写一个。
潮新闻:您觉得一个作家最重要的特质是什么?激励您在写作路上走下去的动力是什么?
袁德音:我觉得作家最重要的特质是真诚,我不敢说我的写作是百分百真诚的,因为小说确实有巧言令色的成分,但我会尽量接近真诚。
在写作中我意识到,小说更多是一种暴露,一味夸赞或者唱赞歌大家都能做到,但要真诚地揭露、批判一些事情很需要勇气,这在写作中也是体现为一种姿态。感觉一些作家会在创作中戏弄一下读者,通过一些技术上的诡计让读者恍然大悟,这样的小说其实就犯了真诚这个问题,因为作者并非和读者齐头并进,而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揭秘、希望以此凸显自己的厉害,这样就很难获得读者的共鸣。优秀的写作者总是愿意把伤痛揭露给大家看,让大家知道“我”这么不完美,但还是希望有个爱我的人。
真诚还表现为认真地对待写作,尽量把好的作品留给读者,如果写出的作品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,我肯定也不会投稿。
在写作路上我遇到了很多老师和朋友,他们给了我鼓励和帮助。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才华的作者,对写作不自信,所以我写得很慢。你看我写了很多年,到现在也就发表了3-4篇小说,但只要能写我都很开心,只要有故事我就会写。
潮新闻:在“AI替代论”甚嚣尘上的当下,您觉得文学创作者应该如何找回自己的主体性?
袁德音:我对“AI替代论”比较悲观,现在AI只发展了两年就这么厉害了,再过3年4年5年,它取代我只是个时间的问题。说到底,任何的第六感,任何的文字,任何的经验,只不过是一串隐性的逻辑链,一种排列组合,只不过我们无法直接地说出它的规律,只能用第六感感受它。如果某天AI掌握了这种习惯或顺序,不断打破再重组这一逻辑链,就能模拟出人类最喜欢的那种表达。
不过,我觉得文学创作者依旧能找到自己的主体性。不久前我看了陈嘉映老师的纪录片,里面就提到了AI是否会取代人类,里面有人向AI提出一个哲学问题,得到它的答案,即只能告诉你事情的结果而非过程。其实人类最重要的就是过程,我们要享受的也是写作的过程,而非时常生活在被替代的忧虑中。
潮新闻:目前您正在或者即将创作的小说是什么类型的?是否想要突破创作舒适圈?未来对自己还有哪些期待?
袁德音:我依旧会写自己经历的生活,但我不会一直写日本校园,因为也确实听到一种批评,说我在重复我自己。我想换换口味,写写我的初中、高中的故事,还有之后去香港读研的生活。
我笔下很多故事都发生在校园,这是难免的,毕竟我需要以自己的生活作为写作的基调。我想,倒也不用为深度故作老成,等我三四十岁,我自然会写这样的东西,那时我肯定也写不出现在这种青春的感觉。岩井俊二不是说,他离开青春以后再也写不好青春了。
目前我正在写的小说与我的初中生活相关,从小到大我换了很多寄宿家庭,经历了很多,就打算以这三年为锚点,写某一年,呈现军事化管理的校园中的故事,通过小说探讨一些社会问题。
不过舒适圈也挺难定义的,我最开始以为我的舒适圈是日本经历的事,觉得自己写初中故事已经算突破舒适圈了,结果现在发现兜兜转转写的都是校园生活、情情爱爱,又开始想是不是没突破成功,所以我觉得没必要陷入这个问题里,只要尝试改变,就是一件好事。
未来我挺想写一篇长篇小说,虽然我不太擅长编故事,经常觉得编着编着故事就不够用了,出一两本书可能就没故事了,但后来我发现,很多故事值得不断深入,分出很多支线、主线,出现更多的人物,这样故事篇幅就会变长,但写作的难度也会随之增加。
我也想尝试更多元的题材,或者试一下与戏剧、电影、短视频等媒介互文的小说,比如国外某个作家在小说里贴了一张现实生活的发票,大头马在书里附上了二维码,读者可以通过扫码看一些东西。这种形式我现在还蛮感兴趣的,尤其我挺喜欢玩单机游戏,想找到游戏和小说的结合点。
我还有一个梦想,就是出版一本属于自己的书,小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我有“收藏癖”或者“恋物癖”,想要获得独一无二的东西。那时我戴个手表挂个挂饰,往往会给他们起一个中二的名字;还会给自行车上面绑小石头、红绳子,那时我就觉得,如果有一本署着自己名字的书,那种感受还是蛮特别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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